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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火雄散文精选五题

2023-02-23 04:43:08 358

摘要: 五祖寺的樱花我到五祖寺的时候,是挨近傍晚的下午。寺院很安静。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。我独自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,聆听千年古寺的安然,有些感动。恍惚间,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,黑黢黢的一片。那些智慧的眼睛在看着我呢,敬畏来自于心底。这时候,樱花...

五祖寺的樱花

我到五祖寺的时候,是挨近傍晚的下午。

寺院很安静。没有什么游人和香客。我独自行走在寺院的石板路上,聆听千年古寺的安然,有些感动。恍惚间,似乎看到禅界先贤的背影,黑黢黢的一片。那些智慧的眼睛在看着我呢,敬畏来自于心底。这时候,樱花悄然地呼啦啦地开放了,高大的树干、四围里扎煞开的枝头全是樱花的蕊和花苞,淡淡的花香飘满院落。

雪一样洁白的颜色忽然感动了我。石质座椅上、地上以及树下的野草中,落满花瓣,飘飘洒洒,极尽随意。年前腊月,我曾经来到这里,那时候樱花树上几近无色彩,黑瘦的树干,黑瘦的枝条,满院的冷风。岁月造化,三两月如一瞬,那些花事已然写满枝头,极尽灿烂,像极了书斋里雅静的女孩子的谈天说地。沉默不是无言,时光是你的舞台呵。

门一响,客堂朱红的大门打开了。三两个皂色衣衫僧人模样的人走出客堂。紧随他们的是一个青年女子,黛色衣服,面色姣好。送罢客人,黛色衣服的女人弯腰忽然说,先生,院里还有樱花树,比这儿开得更好,既然是爱好樱花的,就请进来吧,进来吧。

我知道五祖寺的樱花与一个日本友人相关联:作家水上勉。那是一个真性情的作家,一个敢说真话的作家。他写出的二十多部大型剧本,有话剧,也有歌舞伎剧和新派剧。内容直指人心,直指人间悲剧,反映出日本社会的痼疾,计有《饥饿海峡》《雁寺》《越前竹偶》等。《饥饿海峡》曾搬上我国话剧舞台。水上勉有不少作品以他的家乡为背景,富于乡土色彩。他笔下的妇女命运悲惨,短篇小说《西阵之蝶》中的阿蝶、《越前竹偶》中的玉枝,都是含冤而死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妇女形象。他还喜欢写以僧侣为题材的作品,笔触深刻老到,苍劲有力。

他是爱中国的。生前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,多次访问中国,曾先后担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任理事,与老舍、巴金、周扬等一大批中国文学艺术界人士有着深厚的友情。

一九七五年,水上勉随日本作家代表团访华,此后多次访问中国。

水上勉与老舍有着深厚的友谊。一九六五年樱花盛开的季节,老舍先生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,他专门到东京拜访了水上勉。水上勉激动不已,两人在一起交谈了两个小时。席间,水上勉先生向老舍先生表示:“如果我有幸访问中国,很想参拜黄梅东山五祖寺。”老舍先生笑容可掬地听着,他随手撕下桌子上包点心用的包装纸,从衣袋里掏出钢笔,写下那首有名的偈语: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;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老舍把纸条递给水上勉先生,说:“如果你去中国,我陪你去黄梅。”

沉寂的东山五祖寺没有迎来老舍的脚步。之后是“文革”,是莫须有,是迫害。老舍去世的第二年,水上勉流着眼泪写下《蟋蟀葫芦》,纪念老舍先生……

一九七八年,已经是七十高龄、头发花白的水上勉先生履约来到东山。随他而来的还有几株珍贵的樱花树苗。四十年来,这一些中日文人的精灵该是游荡在东山,游荡在樱花树下,不散。

樱花落尽阶前月,象床愁倚熏笼。远似去年今日,恨还同。双鬟不整云憔悴,泪沾红抹胸。何处相思苦?纱窗醉梦中。读晚唐诗人李煜的词,我明白了什么叫花一样的愁绪。

五祖寺的樱花,是文人情怀的凝结,亦是善良的中日人民情谊的精神再现。

客堂的一杯清茶,染绿了满院樱花。

放眼树梢,花瓣飘落。

啊,寺院的钟磬响了。


阳光穿过幽深的巷道


太阳刚刚出来。巷道里还有些静寂。栀子却耐不住寂寞,闹腾腾吵着,嚷着,争先恐后开起花来,枝叶上,一朵,两朵,呵呵,是一树,好大的一树——栀子——它们全开了!

巷道深处,栀子的香味弥漫开来,弥漫开来,空气里到处是栀子甜香的味道。身处其中,愉悦在荡漾,记不起愁苦,卸下了无形的重厄,仿佛生活原本一派芬芳,亘古如此。

穿过巷道归来,最先探出头来的是那片栀子,叶片墨绿,脉络明晰。门开了,母亲照例站在院门前,衣襟上别着盛开的花朵,头发是全白了,笑着,俨然一朵硕大的栀子。

年过七十,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,风湿,糖尿病,头发全白,身材也越发瘦削,走起路来,仿佛风中的枯枝,晃悠悠立不住阵脚。。。。。。

好几次,我耽心母亲就此停下踉跄的脚步。

院子不大,母亲却执意将它收拾起来。小白菜收采净尽,母亲拿锹翻起土来。你这样不行的,我几次要夺下她手里的锹,终于没有出手。她脸色有些苍白,但是,她在坚持,一边摆着手,示意我不要干预,一边在锹上用力,手上已然暴起了青灰的脉管。

于是,我不作声,我知道让她放下农活她会更难受。

慢慢地,小菜地平整了,种上了萝卜。

雨慢慢落下来,院子里窸窸窣窣,一片嘈杂。坐在窗前,我放下书本,移动目光,母亲播种的萝卜已然破土,菜地里,两瓣叶顶破地皮,有些新叶还挂着种子的壳,像极了新叶的帽子。它们密密层层,绿茵茵一片。母亲坐在院子里的檐下,兴致很好地绣起鞋垫来,那个花纹我一看就知道是黄梅挑花,一个个普通的十字,密密构筑了吉祥的图案。母亲说,趁着我眼睛还看得见,就给你置办一些吧。我暗暗一惊,我记得祖母去世前曾经给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
萝卜叶潜滋暗长,不觉间有了四片叶子。只要有阳光,有雨露,它们就会生长。母亲在地里忙绿。常常,我在看书的间隙抬起头,看到她的佝偻的腰身。她在专注那片嫩绿的叶子。二十几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,母亲蹲在红薯地里,阳光考晒着,大地仿佛蒸锅。为了降温,母亲大口大口地喝水。我躲在树荫下,依然听到母亲的喉咙响。离开那片土地已经多年,母亲本可以不再劳作,可她依然眷恋土地。仿佛一天不接触泥土,不接触庄稼,她的心里就空得慌。我知道,菜地就是她的药,她的精神的根在这里。

巷道已经颇显老了,它日复一日寂寥。夜晚睡在床上,能够听到自行车辚辚走过,那是菜农赶市的声息。能走的都走了,菜农最终也会离开这里。城市在扩张,总有一天这片土地将夷平,新的建筑将卓然而立。但是,有人依然守在这里,他们守护庄稼一样,巴望着这一切。

种完一茬大蒜,我们就该搬了吧,母亲在嘀咕。不碍事,你种你的大蒜,我说。大蒜收采起来,母亲又种上了丝瓜。盛夏的阳光照着瓜架,丝瓜叶更加墨绿,金黄的花朵一簇簇绽放在天光下,鲜艳极了。蜂儿蝶儿在花朵中舞蹈。嗡嗡嗡,它们畅快地窃议只有它们听得懂的事情。母亲站在瓜架下,脸上挂了笑。

巷道深深。有阳光的日子,这里尚且有几分寂寥。落雨的日子,巷道尤其阴郁。雨水落在石板上,水淋淋发出幽响。巷道两侧的墙壁布满青苔,隐现嫩绿的色彩。有些院墙有爬墙虎或者忍冬藤探出头来,吐出生命的触须……

巷道寂然。

我依然喜欢每天穿过这里。只要母亲在,这条路就不寂寞。我知道,这是母亲的巷道。


栾花落在屋檐下

那时候城镇还没有栾树,也没有栾树花。有的仅是法国梧桐的花絮。

他光着脊背蹲在街沿石上整理他的渔网的时候,屋檐下飘落的全是法国梧桐的花絮,全是。它们轻轻地,慢慢地飘落,铺满街沿石,铺满水泥路,也铺满那些低矮的黑黢黢的水泥瓦。忽然,他从渔网里翻出一尾乌鱼,它才筷子那么长,它扭动滑溜的腰身,颇有些无奈。哎呀,又是一只,我用近乎呻吟的声调,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自己的叹息。他怎么能够这么滥杀无辜呢?在内心里,我厌恶起这个人来。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,终于没有吭气,之后,又低头做他的事情。法国梧桐花絮落在他的光亮的脊背上,那些脊骨与流水冲刷后的石板路相仿佛,它们一根根,一根根,裸露在树荫下……

他来自乡下。每天早晨,在我慢慢走过小南街法国梧桐树的时候,他会准时蹲在屋檐下,整理他的渔具。那些渔具零零碎碎,摆满屋檐下的街沿石,有丝网,有篾箩,有带着倒须的鱼笼,那些收获的鱼啊虾啊黄鳝啊被他养在硕大的盆子里,里面放着水,个儿小的水生物不知死活,把这个盆子当成娱乐场,快乐地游来游去,倒是那些草鱼、鲫鱼板、鳑鲏先知先觉,最先翻起白肚皮死翘翘。他把那些鱼儿浇上水,看看过路的,忽然说:“还是新鲜的呢,要不?”那些有吃鱼意愿的就伴着盆子蹲下来,用棍子把那些鱼啊虾啊拨弄来拨弄去。

有一回,在下乡的路上,我碰到了他。那时候秧田水还有寒意。新剥的蚕豆刚吃罢,那份碧绿和清香还挂在齿边,一呼一吸间似乎就能感受它们。犁耙水响,脚下的路也走得匆忙了些。

暮色浓了。秧水里晃荡的是零星的人影儿,很瘦。偶有蛙的清唱,呱,呱呱,极是单调。捕鳝的就踩了这暮色穿行在蛙声织造的清寂里。趁了一线暗淡的天光,把篾笼一个个埋到秧田里,笼口已用稻草塞得密实了。笼口这一端埋得深些,另一端留小口,恰容得觅食的鳝进篾笼。笼底有蚯蚓,活的,缚在笼底,不甘心的想挣脱。

捕鳝是一门手艺。虽然活计不重,倒也苦累。黄昏,须趁了最后一抹天光把篾笼埋毕,黎明时即可取笼。

他算是不曾学艺就加入这一行当的人,他是唯一不用篾笼也能够捕鳝的手艺人。一茎铁丝长不过尺把,一端弯一钩,套上蚯蚓。傍水的扁圆洞口边,这人把手指在水面弹得滋滋响,之后,缓缓的把饵钩往洞口伸,到到半途却又往上带。鳝鱼性急,又贪,抢上去一口衔了,即刻进了这个人的背篓。

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,一年,五年,或者十年吧,那些法国梧桐开花的时候他就在这里。后来,脏兮兮的法国梧桐被砍伐,替换上了栾树,又是三五年过去,秋天,栾树开出淡黄的花朵的时候,他还在这里。

每天早晨,在我走过这一片栾树去上班的时候,他依然蹲在檐前的街沿石上整理他的渔具。

他不再是一个人。他带着女人,还有正上学的孩子,在这里过起日子来。

他的渔具还是那般老套,依旧是丝网、篾箩、带着倒须的鱼笼,鱼获也依然还是鱼啊虾啊黄鳝啊以及泥鳅、草鱼、黄辣丁、鲫板、鳑鲏,只是,他的鱼获越来越少,越来越少,每次整理渔具,仅有为数不多的几尾泥鳅、幼鳝、半大的草鱼和瘦得可怜的鳑鲏……

这么一丁点鱼获,他怎么过日子呢?怎么买回那些柴米油盐还有儿子的作业本呢?我不禁替他着急起来。

他的女人,高高大大,不多话,面相很善,似乎也爱笑。

终于知道了他的底细,山里人,有病,因为户口不在这里,终于办不了低保,这日子就格外艰难。

傍晚的时候,他的儿子,必是坐在檐前的小书桌前,一笔一划写作业。有一回,好奇心作祟,竟然偷偷看他写起字来。他偏着头,鼻子上还挂着清鼻涕,小小的年纪,字却写得极其周正,一个个方块字铺满格子,不偏不倚……

秋天的日子似乎极其漫长。那些栾树花已然开满枝头,不同的是淡黄的花瓣已经变得金黄,硕大的枝头,你可以看到栾花的姹紫嫣红,由淡黄到浅黄到金黄再到缀满豆子似的翡翠,那是多么的丰富。

只是栾树下的那个人越来越少露面。偶尔在檐前见到,却是慢吞吞地在网上采摘那些极其细小的鱼获。他脸色蜡黄,瘦得惊心,似乎没有力气,似乎没精打采,他似乎就是一个局外人,那些鱼获的多啊寡啊似乎跟他不相干……

再后来,那个写字的孩子还有那个女人,高高大大的女人不见了,搬走了,我终于没有再见到那个捕鱼维生的中年人。总之,他带着他的家人走了,确切地走了……

今年的秋天,栾树花似乎开得格外烂漫。一天晚上,我照例漫步这段布满栾树的街道,走到一间矮旧的黑黢黢的房子,见到几个妇女在比比划划,依稀是在说旧住户的事。终于知道,那个捕鱼的瘦小的男人竟是去世了……可怜的,沉默着不大说话的人儿。他病着,拖延着耗了多少年。他觉得身体格外沉重,就去医院检查。他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B超室,就再也没有出来。

栾树花寂寂地飘落。不经意间,街沿石上已然落了厚厚的一层。


春雨打湿的家园

夜晚听到窗户细说细话,它时而真切,时而模糊,时而在耳际,时而又离得遥远。渐渐的,我听到了树叶的窸窣声,接着便是哗哗地流淌——雨水奔跑着走过屋檐的声音,啊,似乎还捎带深深的喘息。梦里我感到了寒冷,瑟缩成一团,深深地陷入梦的眠床。

早晨,雨水还在尽兴地流淌,透过朦胧的窗纱,我看到屋檐水线的垂落,哗哗哗,哗哗哗,它们干净利落,不带丝毫的犹豫。

春雨像个调皮的孩子,哈地一声笑,在不经意间降临家园,嗵地丢下一颗石子,惹得临河顾影的人一身湿。

空气格外清新,打起雨伞走在街头,我感到了湿润,感到了干净和舒适。昨夜关于雾霾、关于鞭炮、关于环境的话题统统抛到九霄云外。

春雨真好。一夜风雨,洗净浮尘。街道的尘垢没有了,污浊的空气变得清新。这时候,雨水依然在鼓劲,依然在发力。一条狗奔走在街头,一身好毛发全然湿透,它似乎不胜其扰,站在路边拱起腰身,用力一摔,雨水急射,湿漉漉的毛发紧贴在身上,胖乎乎的身子立即瘦了一圈。

春雨飘着,成丝成缕,打在矮矮的墙上,打在绛色的石阶上。渐渐的,街路上有了杂沓的脚步。雨伞是春雨中最美的风景。我曾经在雨中的巷道观察绽放的雨伞,它们花儿一样,毫无保留地开放,或花花绿绿,或深紫浅白,或透明妩媚。在人迹稀少的早晨或黄昏,一个人安静地走过雨巷,听寂寞的脚步从巷道的这头响到那头,那是诗意的回旋和激荡。爬墙虎从雨水中探出头来,伸出新嫩的触须,微微一笑,半面墙壁更绿了。春雨拓宽了想象。许多年以后,你会记起那样的早晨和黄昏,记住那样的时刻、那样的场景,难以忘怀。

雨伞的世界五彩纷呈。也有两人共一把伞的,雨伞如一个温暖的洋溢着温情的屋顶,如一幅青春的画。谁家的小孩,急切地挣脱母亲的怀抱,哈哈笑着在湿漉漉的街上奔跑。

春雨浸润过的早晨这般新鲜,细雨纷乱地打在墙上,也打湿了我的脸,疲惫的心灵仿佛有双手温柔地抚摸。

上下五千年,厚厚的册页写满唐诗宋词,写满湿漉漉的春雨诗章。君不见王维手上的毛笔滴沥着墨水,站在雨里,诗人一脸豪兴,挥舞着大手,他对朋友说:云里帝城双凤阙,雨中春树万人家。君不见李商隐孤独地徘徊在夜幕中,跌跌撞撞,面对黑暗他发着幽叹:红楼隔雨相望冷,珠箔飘灯独自归。远路应悲春晼晚,残宵犹得梦依稀。

面对春雨,本土词人吕宇说:去年桃树今犹在,雨洒枝梢,桠吐花苞,水过红尘洗旧袍。拈花佛手飘甘露,宿酒芭茅,探目新苗,又见春泥筑燕巢。

春雨给了我们丰富的联想,沉重艰涩的生活因之平添光彩。“走在街道上,蕈般的伞,一只一只地撑起,似荷叶撑起圆滑的雨珠那般的安逸。灰蒙蒙的天际,望不透的景物,被盈耳的雨声,呼唤成朦胧的画……”这是台湾邓荣坤先生笔下的雨,虽然是秋雨。

喜欢在春雨中聆听梅花绽放的声息。春节后,正月里,竟然和吕宇、木棉跑到了蔡山江心寺。春雨寂寂落着,打在梅树上,打在光秃的枝干上,我听到梅苞在雨中裂开的清音。幽淡的梅香落满我的口袋。

鸟儿低低飞过天幕,江心寺的钟鼓送来一地吉祥……

在城镇的春日,落雨时,我常常把手掌张成一片绿叶,任雨水兀自流淌,滋润深深浅浅的叶脉。而心田里,阡陌青绿,希望的稼禾爬满田埂,好一片葱郁。

春雨打湿的家园,如竹笛中的江南,一地碧绿。


桑落洲

水鹞呀的蹿上云隙,黑黑的瘦。揉一揉乏了的眼,恍惚间,竟不知身在何处。渔姑水路走得惯了,左扳右摇,把只溜舟舞弄得随心尽意。若不是见过这场景,眼前葳蕤硬挺的苇草怕是早就把脸吓灰了。桨扳得急了些,渔姑一脸汗水,揩抹时笑一笑,很浅。

水激船帮,有一路絮絮的清响。

苇草绿得深,差不多是发黑的那种。菱蔓的黯红在浅水里有极醒目的一片,因了荷的掺杂,这黯红的区域就被分割得鸡零狗碎。


桑落洲,哪个肉眼凡胎望得断你的尽头呢?溜舟一路絮响,长江的音讯已是愈走愈杳然了。长江造就了桑落洲,就一步一步南移,大男人一样展示彪悍的风采和一去不回头的伟岸。

有人咿咿呀呀跑得满嘴舌头响。细听时才真真辨出是黄梅调:栀子开花十二瓣,六瓣高来六瓣低,哥哥喂,高处是你个花花的……打苇草的叶隙望过去,有舟,两头翘起,空落无人。水中有鼓响如滚雷,斜睨时,见一个赤膊佬的肩背,打团鱼的。

船家睬也不睬,脸上分明是泊了笑的。耳边依旧有桨棹的咿呀欵乃。

一桨一桨的扳得急了,这就探到了桑落洲的脉息了么?世纪的云烟轻笼浅罩,拂一拂,当可见桑落洲的面目。“莫问桑田事,且看桑落洲,数家新居处,昔日大江流。”晚唐诗人胡玢一步步踏着田塍,浩叹世事多舛前路莫测。诗人脚下的土地不久即被汤汤碧水淹没。诗人笔下的茅舍篱院呢?没有了,风一样的说没就没了。无人记起江泓摆动的频率,明明白白的十里洲滩,竟是十年抑或五十年后幽幽深潭一片。“三十年河东,四十年河西”的民谚又从侧面点染出世事浩繁前路艰辛的特色。

桑落洲的每寸黑土都被长江亲吻过虐待过。世纪风卷舒得浩浩商旅的旗旌恹恹倦乏。黯褐色的古老船队轻挠长江的肌肤,鸥鸟亲抚云帆,长江呵呵笑了,大男人一样快快活活的把温情的一面展示给绸缎裹身的巨贾商客。古老的黄金水道浮载起无尽的财富和欢笑,把千里万里之遥的物产依地域的余缺互为调济。前舱装金,后舱装银,长江为这水上客供奉了多少富足的笑靥。

远逝了,风一样远逝了,欢笑后的泪影悲歌。桑落洲以独一份的博大与深沉容纳了岁月的多少悲喜事。三月的暖阳里,农人排尽桑落洲外湖的积水,挖取油黑的淤泥时,竟挖出大量的箭镝、兽骨、铜器。没有人听得清古商旅的悲歌长哭。桅帆倾折的那一霎,江泓定然腥红了双眼,只轻轻一捂,就顽童捂弄蚱蜢一般捂没了多少踌躇满志的商客。

商旅浩浩,永无止歇。

桑落洲是一首歌,歌词的一半写的是欢笑另一半填的是悲愁。我只能遥想浩浩商旅溯流而上的沉重喘息。脚踏式叶轮帆船——跟水车发明于同时代的轮船的雏形,已进入岁月加酣梦。长江水刺激了人的创造力,绝妙精彩的创造力!踏了青波,唐王仙芝的阴灵不散。雷池,桑落洲外的大雷池,这森森鬼沼,轻轻一拨拉就将这队困乏已极的人马掩进自己的怀抱。

王仙芝仰天长啸,泪落成行。

步了王仙芝的后尘,南宋李成的一支队伍疾奔而来,那时,追得正紧的岳飞哈哈笑了。生于雷池岸塍的岳氏能不知雷池深浅、诡诈?

原本是一方净土,却因了兵家的争战枉洒了多少青春热血。

桑落洲无话。

桑落洲是一只摇篮,摇出的是柔韧而强盛的生命。桑落洲人在频频水泛中觅取生途。他们下到湖荡,挽圩筑坝,侍弄每畦稼禾。于是桑叶阔大肥厚,摘到蚕房,育得蚕蛹比别处大了不只一成。麻是本地麻,低产但健旺,隔年埋几茎它的根到土里,二年就有绿绿的一片禾杆,到人把高时,平土一割,就有主家的女人坐在檐前,一茎一茎的剖,剖出白生生的麻皮搭在同样白生的膝头。肥是不用多施的,得空时,拗一兜灶灰平撒在茬口上,两个月过去又是收麻的季节了。一年收它三四茬是稳当的事呢。

吃食是粗砺些,搅糊、蒸粑全是荞。因为在水泛前能收采进仓,就极受农人推崇。

收罢荞,长江的梅雨季也就相随而来。桑落洲人则默无声息打点行囊,候鸟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逃水荒历程。

一把连厢,一根绣花针是桑落洲人谋生的工具。异乡的繁华闹市,桑落洲人三两个搭伙,连厢一打就唱起来:含泪出门庭,老天厄人,又是风声,又是雨声,又是哭声,适彼乐土度残生,大家莫笑贫……他日得归故里,将先生恩情声声念到老……歌词是随意添加的,每个桑落洲人都是即兴诗人,悲愁苦痛磨炼的田园诗人!唱腔套用的却是桑落洲的采莲调,只是人们不叫它采莲调,叫黄梅调。大略是桑落洲仅占黄梅地盘一半的缘故。黄梅调一落生到安庆,就开花结果,竟出脱得清丽婉约,芬芳可人。

绣花针从不肯闲过。家纺的粗蓝布上,绣女走着小巧的十字针。单个的往上看,十字又呆板又拙朴,全无一丝灵鲜气。可整体的艺术构图就让人吃惊,主花和填花构筑起的龟寿图、八仙过海图一类,把一个个古老的故事鲜采在眼前。难怪巴拿马博览会上,黄梅挑花捧得金奖。共和国成立后,这乡野的一茎芳草又被人民大会堂湖北厅选用。

桑落洲,你以全部心血和泪水才养得这两样艺术瑰宝么。

桑落洲无话。

远逝了,风一样远逝了。清代秀才也一步一顿说,想应百年后,人世更悠悠。

长江悠悠,悠悠南移,不定什么时候移到桑落洲外。桑落洲亦悠悠,悠出一份安平一份祥和。没有水泛,没有逃水荒的困顿,桑落洲人滋润了许多。

渔姑显见得有些倦乏,只不肯歇,有一抹酡红挂在颊上,不散。由不得人想起那一息歌吟,柔柔的缠绵:桅子花花十二瓣,六瓣高来六瓣低,低的是我的个痴痴的人儿——呀,妹妹哟……四围里观顾,湖面空寂静穆,全无赤膊佬的踪影。

桨叶啄水,一声声漂入苇林。溜舟蹭着桑落洲的肌肤,絮絮的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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